香港的夜色是流动的金。太平山顶的观景台挤满了人,手机屏幕的光像散落的星子,映着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——摩天大楼的霓虹在海面上投下碎金般的倒影,天星小轮拖着光带缓缓划过,连风里都飘着金钱的味道。
杨泽东靠在护栏边,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。刚结束一场和伦敦投行的视频会议,他没随团队回酒店,反而让司机把车停在半山腰,自己爬了上来。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,衬衫袖口挽到肘部,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,和周围穿着精致的游客比起来,多了几分不羁的冷硬。
他在看海,又像在看海面上跳动的数字。收购金沙酒店的余波未平,航空棋局刚落子,刚果(金)的铜矿传来新矿脉的消息……脑子里的齿轮转得比山下的车流还快,直到一阵极轻的咳嗽声钻进耳朵。
他侧过头。
几步之外的护栏边,站着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女孩。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微乱,几缕贴在脸颊上,衬得侧脸的线条又柔又清。她手里捏着杯热可可,却没喝,只是望着远处的灯火出神,肩膀轻轻颤着,像是有点冷。
是那种一看就养在温室里的姑娘。杨泽东下意识地想。她的风衣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,手腕上的细表链闪着温润的光,连咳嗽都透着克制,和他见过的那些在酒局上长袖善舞的女人完全不同。
他收回目光,重新望向海面。商场上见多了精致的面孔,再好看的皮囊,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潜在的筹码或需要提防的陷阱。
“不好意思,能借个火吗?”
女孩的声音很轻,像羽毛扫过心尖。杨泽东愣了一下,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。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,手里捏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,眼神里带着点犹豫,又有点故作镇定。
他挑眉。刚才还觉得她是温室里的花,转眼就掏出了烟,倒有几分反差。他摸出打火机,“咔哒”一声打着。橘红色的火苗在风里跳动,映亮她低垂的眼睫,长而密,像两把小扇子。
她凑过来点烟,发间的香气混着可可的甜暖漫过来,不是刺鼻的香水味,是种很干净的草木香。杨泽东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耳尖上——她好像有点紧张。
“谢谢。”她直起身,指尖夹着烟,却没抽,只是任由烟雾在风里散开。
“不会抽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比平时低了些。
女孩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,眼睛弯成月牙,像藏了星光:“嗯,第一次试。听说山顶的风大,抽烟能御寒。”
这理由蹩脚得可爱。杨泽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,把自己的西装外套递过去:“披上吧,比抽烟管用。”
女孩明显没想到他会这样,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摆摆手:“不用不用,我不冷……”话没说完,又是一阵轻咳,脸都咳红了。
杨泽东没再问,直接把外套披在她肩上。西装上还带着他的体温,和淡淡的雪松味。女孩僵了一下,想说什么,却被他眼里的不容置疑堵了回去。
“就当……谢你让我想起打火机放哪了。”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,自己都觉得生硬。
女孩被逗笑了,这次笑得更真,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。她拢了拢外套,轻声说:“我叫夏语桐。”
“杨泽东。”他报上名字,没多说一个字。
夏语桐。他在心里默念一遍。这名字和她的人一样,像夏天的风,清爽又温和。
两人并肩靠在护栏上,一时没人说话。海风还在吹,港景依旧璀璨,但空气里的氛围却悄悄变了。刚才的疏离感散了,多了种微妙的安静。
“你也是来出差的?”夏语桐先开了口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。
“算是。”杨泽东含糊应着。他没兴趣暴露身份,眼前这片刻的安静,比任何商业信息都难得。
“我是来……躲清闲的。”夏语桐吐了吐舌头,像在说什么秘密,“家里逼着相亲,我就借口看画展跑出来了。”
杨泽东想起刚才在半山腰看到的画展广告牌,原来是她。他突然想起团队里小姑娘聊过的八卦,说广州夏氏集团的长孙女是个艺术圈的才女,性子却软,被家里管得严。
原来就是她。
“相亲很可怕?”他问。
“倒不是可怕,是没劲。”夏语桐皱了皱鼻子,“他们一开口就问我爸公司的营收,问我能帮衬多少生意,好像我不是来相亲,是来谈并购的。”
这话戳中了杨泽东的笑点。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,利益交换包装成郎才女貌,恶心又常见。他看着夏语桐气鼓鼓的样子,突然觉得,这温室里的花,倒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,只是没被染脏而已。
“那你跑对地方了。”他望着远处的灯火,“这里的灯够亮,能照得清谁是真心,谁是假意。”
夏语桐转头看他。月光落在他脸上,棱角分明,眼神很深,像藏着片海。他不像她认识的那些富二代,身上没有骄纵气,也不像商场上的老狐狸,透着算计。他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,又冷又沉,却在递外套时,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。
“你好像……很懂这些?”她试探着问。
“见得多了,就懂了。”杨泽东没细说。他不想把她拉进自己的世界,那里太脏,太险,会弄脏这双干净的眼睛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黄婷发来的消息,提醒他明天一早的董事会。他看了眼时间,该走了。
“我得回去了。”他说。
夏语桐也跟着站直,把西装外套递还给她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,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。她的脸又红了,小声说:“谢谢你的外套,还有……火机。”
杨泽东接过外套,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,很轻,却像烧了一下。他想说点什么,比如“下次别在风口试抽烟”,或者“画展的莫奈真迹值得看”,但话到嘴边,只变成一句:“注意保暖。”
他转身往山下走,没回头。
夏语桐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。男人的步伐很快,很稳,像有目标的狼,融进夜色里,只留下雪松味的余温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没抽的烟,突然笑了,把烟扔进垃圾桶,捧着热可可,重新望向港景。
不知怎么,刚才觉得有点冷的风,好像也没那么刺骨了。
杨泽东坐进车里,司机刚要发动,他突然说:“等一下。”他从后视镜里望着山顶的方向,那个米白色的身影还站在护栏边,像一朵被风轻轻托着的云。
“去查个人。”他对司机说,“广州夏氏集团,夏语桐。”
司机愣了一下,立刻点头:“好的,杨总。”
车缓缓驶下山,杨泽东靠在后座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碰到她的地方。心里那片常年冰封的湖,好像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,漾开圈圈涟漪。
他见过无数刻意接近的女人,也经历过太多利益交换的“感情”,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。但刚才在山顶,看着她被风吹红的鼻尖,和那双藏着星光的眼睛,他第一次觉得,或许,有些相遇,和利益无关。
只是他不知道,这颗偶然投进心湖的石子,会在未来的岁月里,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。他更不知道,自己这头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孤狼,会为了这朵温室里的花,卸下满身铠甲,露出最柔软的软肋。
车窗外,香港的灯火依旧璀璨,而杨泽东的心里,有什么东西,正悄悄开始不一样。